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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南有嘉木 北有孤鸿(37)

百里荒并不知道,他将走出栖霞小筑之时,也正是青鸿被召太子药酒迷晕倒进其怀里之际。

他此番前来原是想在父亲面前替青鸿打探宫中消息,可多少也怀着那么点别的居心罢!总还是想见见已阔别多年的父亲。自他婉拒召王第三道传其入朝的诏命后,他父子便处决裂边缘。

此回相见,百里荒觉得父亲似乎苍老许多,两鬓白发已如堆雪,满面倦容犹似染霜,倒是乍见他到来那一瞬间,暗沉眸色很是矍铄了片时,言辞语意间亦难掩相见之欢喜,思念之情重。

百里荒愈感愧疚,勤问老父安好,又稍叙别情,才敢试探着问,“父亲此番入帝都可是请罪?”

百里启未予作答,而是反问了句,“你以这般容貌行走世间,是避姓氏之嫌还是避世人窥探?”

百里荒神色微异,强笑作答,“我已向父亲多次申明本心,荒本俗流,实无意显荣于世!此一生不过求个三餐温饱四季顺遂。上苍若怜,肯赐知己作伴、蓑笠芒鞋逍遥江湖即是此生至幸!”

“蓑笠芒鞋逍遥江湖……”百里启复念,语意深远,“你知我族人穿破多少蓑苙、行过多少江湖才有今日?我等皆奋力向前,偏你却倒行逆返,若知这般……”话未尽,只余沉重绵长的叹息声。

百里荒也再无话,知此议题议过数回,再多加辩驳不过是徒增嫌隙!本就背道而驰,何来投机之言。于是默了片时,索性直言,“父亲几时入宫觐见天子?可否得空暇探听宫中一点消息。”

百里启寡淡笑笑,“你换了容貌,昨日城门处族中弟品竟未认出你来!大约是也未料想你会与越人同行,且做了那青门丫头的扈从!所以你今日来,非是为父子相聚,只为探听青女下落。”

百里荒略显赧然,却也未掩初衷,缓缓道来,“青门二姑娘曾救我于危难,我自当竭力图报……”

“怎样危难会使你自顾不暇?你尚自顾不暇之危何以青女救得?我竟不知青门已威武至此?”

百里荒闻此言瞬时眸色阴晦,半晌无话。低头看向桌上茶盏,伸手覆于盏上,手指轻摇,拂去几缕热气蒸腾,又握盏入掌心,指节环扣,只听“锵”的一声脆响,一只浅翠在他手中化为乌有,惟余一缕流沙自掌心倾泻而下,扬作邈邈尘埃。“父亲可是盼我以此等模样行走世间?”

百里启瞬间面染浓霜,拂袖扫开眼前尘雾,斥道,“非是此等!也无须自轻自贱!莫忘了名姓!”

“名姓于我已成负累!父亲若觉寒年不配,大可收回‘百里’姓氏!我实不想世人只是倾慕我之名姓,奉承我之鲜贵,觊觎我之技能,而非只是念我凡夫俗子之寻常待我以真心!”百里荒言。

百里启很是讶异,良久才抚案大笑,“我儿竟要向这世道求真心?为父莫不是听错!你以为青门女子待你是真心?越人待你是真心?百里一族居南召百余年,侍奉朝堂四代君主,教诲王室子弟百人,风室可有一个待我族人以真心?其族上下不过是尽取我之所能,甚者与我族半分血脉都不肯沾染!从始至终仍视我等为异类,不过是赐居一隅之地豢养之罢了!何谈真心!”

“只怕父亲所图也非真心。”莫里荒冷静答,“风王族若当真奉以真心,父亲又当何颜以应之?我与青姑娘萍水相逢,她之侠肝义胆,便是我向往之江湖。此去随行,她若不弃,我必不离!”

“可是她姓青啊!”百里启叹问,“你纵弃绝名姓,又岂能弃绝血统!莫忘我祖上曾遭青门屠戮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