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.油灯
陈先生问我,你晓得村子里哈有哪个是孩匠不?
我认真的回忆了一下,在我的印象里,好像并没有谁会做鞋子啊,至少在我爸他们这一辈里是没有的,我这一辈就更加没有了,至于我爷爷那一辈……对,我爷爷会!
我对陈先生说,我爷爷好像会做鞋子,我小时看见他扎草鞋。
陈先生点头,然后讲,可能是我没问清楚,我的意思是,现在哈活到滴孩匠,有没得?
我想了想,摇头讲,应该是没有了,要不去问一下我爸?
陈先生摆了摆手,讲,算咯,即使有,估计也找不出来。
我懂陈先生的意思,这么多年了,都没听说我们村子里还有谁会制作阴鞋的,那肯定就是想要刻意去隐藏他的身份。既然如此,想要找出他来,难上加难。这就好像,你永远喊不醒一个装睡的人,你也永远找不到一个故意躲到你的人,一个道理。
陈先生上床躺下了,还招呼我也去睡一会儿,陈泥匠的事,要等到天黑了才能办。
我也确实有些困了,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。
可是躺到床上去了以后,却一时怎么也睡不着了。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,特别是刚刚“王二狗”拿着砖刀要砍我的那一下,我是真的以为我会交代在那里。如果陈先生来的稍微晚一点,那现在的我,怕是已经躺进棺材里了。所以直到现在我都还心有余悸。
翻了一个身后,陈先生突然问我,小娃娃,你有心事?
我先是给陈先生道了个歉,抱歉打扰到他休息了,然后道了个谢,谢谢他刚刚出手把我从王二狗的刀下救出来。最后,我才把我的心事告诉他。我说,陈泥匠生前那么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一个人,为么子死了之后,闹出这么多事呢?
陈先生听了我的话,沉默良久,然后才重重叹息一声:唉……这都是命。
命?我有些不解。
陈先生讲,这就是我们做匠人的命。不管是哪个,都躲不脱。
我问,这个啷个讲?
陈先生平躺在床上,睁开眼睛看着屋顶,叹息一声讲,我们匠人经常与阴人打交道,多多少少会沾染到阴气,一次两次可能很少,但久而久之,阴气有好多就不好讲咯。人没死还好,一旦死了,阴气反噬,嘿嘿……哪个躲滴脱?再讲了,加上……
讲到这里,陈先生看了我一眼,突然改口道,我和你一个小娃娃讲这些搞么子,真的是,睡觉睡觉。
说完之后,陈先生就翻身背对着我,不再和我讲话了。
我想,我的问题可能触碰到他们圈子的底线了,所以陈先生才没有对我说。我也不好继续追问了。不过我至少知道了,陈泥匠的性格大变,是和他之前修了太多的老屋有关系的。陈先生本人其实并不坏,相反的,他还是一个好人。只不过,现在的陈泥匠,或许已经不再是之前我认识的那位陈叔了。
我终究还是没忍住,小声问了一句,陈先生,陈泥匠大叔是好人,你要不帮他一把?
陈先生冷哼一声,头也不回的讲,要是老子不帮他,刚刚就直接把他的遗像扯下来一了百了咯,也不需要睡一觉养哈子精神,晚上才好有体力办事。要是你个小娃娃再讲话,我就用铜钱把你嘴巴封咯。
我看到过陈先生用铜钱封陈泥匠的眼睛,晓得他有这个本事,所以马上闭嘴,似乎觉得还不放心,于是又翻了个身,背对着陈先生,这才安安心心的睡去。
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有陈先生在一旁躺着,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,一直到天黑,我妈才进屋喊我吃饭。
我看了一眼床上,没有看到陈先生的身影,我问我妈,陈先生呢?
我妈讲,陈先生和你二伯到陈泥匠屋去了。
我跳下床穿上鞋子,就要往外跑,却被我妈一把拉住。我妈指着放到床头的一碗饭菜讲,先吃饭,吃完饭再去。
我怕错过陈先生是怎么处理“王二狗”的事,所以端起碗就往外跑,还回过头来我对我妈讲,我边走边吃。
于是,我就端起饭碗往陈泥匠屋快步走去。走几步还不忘扒一口碗里的饭菜。
等我走到陈泥匠院子门口的时候,饭已经吃完了。进院子之后,我随手将碗筷找了个地方放下,然后就走向院子。
院子中央已经燃起了篝火,火光很大,整个院子都被照亮,院子四周的墙上倒映着被摇曳的火光拉的很长很长的人们身影。黑幕之下,这一幕竟然让我一种回到了原始社会,人们围着篝火跳舞的错觉。
绕过篝火,我就看到躺在床板上的“王二狗”正被二伯和王青松两人抬出来。周围虽然有一些前来帮忙的年轻后生,但是却没一个愿意上去搭把手的,想来中午“王二狗”拿砖刀砍我的那一幕吓到了不少人。
二伯和王青松抬着“王二狗”出了灵堂之后,把床板放在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两条长椅上,使得床板架空,不挨着下面的地面。看那样子,就好像是,架棺材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