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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 西雅图夜未眠(上)

我坠入深不见底的漆黑海洋,冰冷刺骨的海水灌进耳道,漫过口鼻,冻住了我的四肢百骸。恐惧幻化出了实体,用柔韧有力的触手卷住我的脚踝,我正睁着眼睛,却只能看见虚无;我正屏住呼吸,却不感到窒息;我试图挥舞手臂,却仍像一块石头似的被拖向海底。

“落下来吧。”一个声音说。

我不能,我这么想着,却发不出声音。

“为什么?”那个声音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,疑惑地问道。

因为这是错的。

“为什么?”

因为不该是我,从来都不该是我。

电话铃声尖锐地刺进耳膜,把我从梦里一把拽了出来。我猛地睁开眼睛,深吸了一口气。头你想做的是个花瓶?”

“两者都有吧,我猜。”我们俩一起笑了起来。

“亲爱的,别忘了今天可是平安夜,拿上它就回家吧。”她温和地说。

“我……”我本想撒一个谎――对我来说这可一点都不难,说谎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能力,它让我们免受伤害。我从不愿意让别人片面地了解我,如果不能完全、完整地理解我,那么我宁可用谎言武装自己。我可以这样安慰自己:他们这样看待我,只是因为我向他们展现的是虚假的我。

“我会回家的。”我最终这么说,并在加西亚太太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。

街道上的行人看起来比平常更多了,我透过橱窗看向店铺内部,工人们正往圣诞树上挂着彩灯。小孩子们抱着装满糖果的纸袋跑来跑去,情人们则捧着鲜花,携手低语。

“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眼睛哩,往常你总是戴着墨镜。”有着蓬乱大胡子的餐厅老板问我。“还是一份奶香土豆泥?”

“是的。”我说。

他很惋惜地摇摇头,把手里的笔夹在了耳朵上:“孩子,我不是在指责你,可是平安夜怎么能和以前一样呢?”

“但我一个人住。”我朝他抱歉地笑了笑。

“那么就去拜访朋友!或是邀请朋友到你家来,再不济,到公园里去和流浪汉一起吃饭也是好的!平安夜可不该有人感到孤独!”

“也许你是对的。”我说,“我今晚的确得招待一位朋友哩。”

“这才对!”他满意地拍了拍我,问道,“那么再要点什么?”

“一瓶酒,葡萄酒、甜酒、龙舌兰,什么都行――带走。”

“你们一定是顶好顶好的朋友啦?”

“那可不一定。”我以玩笑的口吻说,“说不定他是我最大的仇人呢?”

我继续向街道那头走去,在过去的两周里,我每天上午都重复同样的路线,和加西亚太太站在路边聊上一会儿,到餐厅这里买上一份土豆泥,在甜品店吃一杯椰子冻,最后走进街口的唱片店,逛上十几分钟。每个人都认识我――一个年轻的、独居的、总是戴着墨镜的红发女人。而下午我则开着租来的车在西雅图周边游荡,肆无忌惮地大开着车窗,让凶悍的风直直拍在脸上。

我和每个人说话,做古怪而引人注目的事,直到确认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为止,直到今天,我知道今天就是一切结束的时候了。如果我的人生是一本书,那么今天就是我为它写下的结局。

一直到夜幕降临时,我才重新走进旅馆,大厅里已经放起了圣诞歌,五颜六色的星星灯被装饰在圣诞树上。一个穿着职业套裙的女人走过来,微笑着递给我一张餐券。

“平安夜快乐,尊敬的女士。”她说,“这是为您免费提供的一张早餐券,感谢您的入住,希望您过得开心。”

“真是太贴心了。”我忍不住笑起来,“如果有机会的话,我会去吃的。另外,可以给我两个白葡萄酒杯吗?”

我沿着楼梯走上楼,推开了房门。房间里一片寂静,只有时钟秒针走动的声响,黑暗中仿佛潜藏着蛰伏的野兽,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我。我没有开灯,随手把酒瓶放在门口的柜子上,心不在焉地拆开了加西亚太太给我的盒子,把那个笨重丑陋的陶瓶摆在窗台上。

我切掉葡萄酒的瓶封,慢吞吞地撬开软木塞,把酒液倒进玻璃杯中,一股浓郁的黑醋栗香气飘散开来。